辛格小姐

只有不断引起疼痛的东西,才能留在记忆中。

【丁沈】折枝(二)

加粗的是回忆 阅读愉快:D


沈柏刚回来时,已是傍晚。他左手提着包好的药,右手抱着些山下买来的零碎吃食,远远地就望见自家院子里昏黄的灯光。
走得近了,就瞧见院门四敞着,初升的夜幕下有风拂过,贴了福字的院门就吱吖地轻微摆动。炊烟袅袅升起,小院地上的树影斑驳,偷溜进来的白猫正扑腾着,想把那细碎的影子握在爪中,看见有人进来,喵呜一声不知蹿到何处去了。
丁大力听见前面的响动,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,一爿月光洒在他的侧脸,皎洁明亮。
丁大力见他回来,忙将勺子放下。灶上正煲着汤,白色的砂锅盖子咕噜噜冒着泡。他在围裙上蹭蹭手,快步出来接沈柏刚拎着的东西。

围裙是沈柏刚用旧衣服改的。他救起丁大力那天,穿着一件天蓝镶灰边的袍子,半壁残阳下丁大力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角,衣服他自是不缺,只是扔了也未免可惜。思来想去,决定将它改成件别的,当下即拿起剪子针线开工。可惜技术实在不佳,于是这袍子从长袖变成了短袖,又从短袖变成了坎肩,眼见着再剪下去恐怕只能做双袜子,沈柏刚灵光一现,将还算完整的下半片布折叠起来变成一个方形,又勉强包了边,找一条长带子横着缝在上方,尽力使它成了个围裙的样子。
这实在算不上个好作品。沈柏刚在月光下打量它,歪歪扭扭的走线、围裙剪的也不对称,好在他缝的结实,每个接口都密密麻麻地缝了三四次,摸上去鼓鼓的一层,倒是不用怕散架。沈柏刚想,自己若生成了个女子,一定是笨手笨脚到嫁不出去。


好在丁大力不嫌弃。


沈柏刚的双手环过丁大力的腰间,带来一些轻微的触碰,指尖下的肌肤紧实,随着呼吸一起一伏。这个动作使他们贴得极近。他的下巴虚虚放在丁大力左肩上,右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,鼻尖一些苦涩散开来——那是丁大力每日服的药。沈柏刚将眼睛垂下,盯着烈日下地面上的某个点,余光却又偷偷地打量旁边人的侧脸。他也正低着头,睫毛轻颤。二人的碎发缠在一起。天气实在是很热,一些汗渗出来,眩目的阳光下,沈柏刚闭上眼,手中加快这个动作。
他轻巧地在对方身后系上一个蝴蝶结。“好了。”他快速地叩一下丁大力的肩,整个人向后撤出一步。



“你先进屋吧,我去端汤,马上来。”
沈柏刚走进屋,一方小天地被昏黄的油灯照亮。桌上三个瓷盘子整齐摆放,分别乘着烙饼、腊肉冬笋、卤核桃肉,中央一个陶土瓶子,上面一丛花往外溢,紫的矮牵牛、橙的金盏菊挨在一起,交颈缠绕。
丁大力双手握着砂锅的两翼快步进来,滚烫的白雾升腾,隐住了他的脸。
掀开盖子,奶白的鱼汤的鲜味就溢满了整个屋。丁大力将鱼汤盛到碗里,撒上切碎的葱花香菜,摆好汤匙,推到沈柏刚面前。
沈柏刚实在很不想承认,眼前人的厨艺实在比他好上太多。他从小也算是锦衣玉食里长起来的,平日里不沾阳春水,做碗粥都是勉强,更不必说炒菜一类。丁大力对于厨艺倒是格外擅长,一些简单的食材总能被他做得鲜美可口。不过也不错,沈柏刚想,他从前闯荡江湖时经常是随便找个饭馆果腹,有些实在算不得美味;有些就算味道上佳,也不如丁大力做的——有家的感觉。家的感觉——沈柏刚晃神——沈家有专门的大厨,各种菜系、点心种类都有不同人负责,每次上桌的都是顶精致的菜肴,可那是家的味道吗?他望向对面人,昏暗的光下那人的脸上染上一片柔和的颜色,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也变得可爱起来。丁大力见他停了动作,抬眼看他,挑眉询问。沈柏刚被他突然一瞥看得心虚,忙摇摇头,低头急急喝汤又被呛到,咳嗽起来。丁大力默默地往沈柏刚碗里夹去一块剔好的鱼腹肉,看着对面人眼中呛出的泪花,低头笑出一边的酒窝。二人不再言语,各怀心事。


晚饭用毕,两人在院子里泡一盏胡桃松子浓茶,就着月光慢慢饮。沈柏刚讲些儿时趣事和山下的见闻,丁大力嘴角上扬听着,不时说上几句。两人闲谈几刻,都有些倦意,于是回屋洗漱,准备歇息。
每日睡前,沈柏刚都会给丁大力换一次药。沈柏刚刚进房门,就见着丁大力解开外衫,扬起的头形成一个流畅的弧线,颀长的脖颈下一点蜜色的胸膛露出来。他慌忙移开眼,耳朵发烫,余光扫见丁大力将一条红色金边的汗巾帕子从衣服内袋里拿出来,小心叠好,放在床头。
这帕子他自然是见过的。当日救回丁大力时,昏迷的人手中便是紧紧抓着它,说来奇怪,被一个一身血污的人握在手里,这帕子上却是一滴血都未沾。丁大力觉得,这是他与之前的自己唯一的联系。

“怕是哪位痴心人的信物,你可要保存好了,没准哪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跑来与你相认了。”沈柏刚垂眼盯着帕子,嘴角上扬,揶揄他一句。
丁大力正在解衣服的手一顿,瞥他一眼。
“明日吃饺子吗?”
“嗯?你想吃吗?还有些肉,只是菜怕是不够了。你想吃什么馅的?我去准备。”沈柏刚不解。
“无事,只是闻见好大一股醋味。”丁大力低头轻笑,胸腔微微震动。
沈柏刚瞪大眼睛回头看他,眉头皱起来,半晌吐出一句话,“切,谁稀罕。”

沈柏刚脱去鞋子,半跪在床边轻轻揭开丁大力身上的纱布。伤口已经结痂,狰狞的红褐色硬块下已隐约看见嫩粉色的新肉。纱布与皮肤粘连,须得缓慢小心地揭开。灯影摇晃,从丁大力的位置抬眼,正好能看见沈柏刚纤密的睫毛洒在眼下的一层阴影。他的神情专注,丝毫未注意到身旁人的凝视。
丁大力的目光向下,蹭过他泛红的脸颊、因呼吸而轻微张阖的鼻翼、最后黏在丰润的唇上。
他的喉咙发干,心脏像羽毛拂过似的痒起来。
倏忽一阵风,吹灭了灯烛。
沈柏刚手一抖,纱布被猛地一拽,牵连了右臂伤口。丁大力倒吸一口气。黑暗中,他感到冰凉的指尖在小心地触碰他的肌肤,温热的鼻息洒在他裸露的肩膀上。
“疼吗?”沈柏刚问他。
丁大力摇摇头,随即想起黑暗中对方大概看不到,又加上一句,“无妨。”
那手指却没有离开,指尖顺着伤处轻轻滑下去,升起一路冰凉的酥麻。
“柏刚?”丁大力想回头,身子却被沈柏刚制住。
“他们到底砍了你多少刀?”他喃喃地念。精壮的上身伤口纵横交错,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伤,即便恢复得好,也免不得留下一道道蜿蜒扭曲的疤痕。
沈柏刚轻轻抚过这这些凹凸,想象丁大力在承受这些时该是怎样的痛苦。
“对不起。”半晌,沈柏刚闷闷地开口。
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些轻微的颤抖。
丁大力感到黑暗中一些潮湿的味道,转过身去,才发现人在哭。
他的心突然陷入一团柔软的云雾中,这湿乎乎的气息裹挟住他所有感官,他的肺叶、脾脏、胃部被全部的柔情充满。
温热的潮水淹没了他。丁大力感到自己像在水中浮沉,轻柔的浪花一次次击打他的皮肤,将他推离海岸。咸腥的海水灌入他的耳道、鼻腔,一种甜蜜的窒息感自脚面涌上来,令他感到眩晕。
他于是伸出手,那海浪就自动地将他朝眼前人推去。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。
“没事的,都过去了。没事了,柏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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